家乡的晚霞很美。那一片片由浅变深的红色油彩,从眼角一直蔓延到远山。
壮丽的霞光从天边透过云朵射向大地,将高远的天空中的一切都绘在错落有致的水田里。若不是田间还横着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蜿蜒小道,这水天一色的光景,会让人产生浮在云端的错觉。
我与晓弥,此刻正缓缓走在这条小道上。
风很轻,刮过脸颊,送来四周的虫鸣。
晓弥在我身边,不远不近。我能听到她的呼吸声,还有偶尔兴之所至而轻轻哼出的歌声。
五天前,我鼓起勇气给了同桌的她一封情书之后,我们就这样开始每天一起回家了——不过也仅止于回家。
“程杰同学,放学可以一起回家吗?”这样标准的恋爱游戏式的对白,并没有从她口中说出。
在我送出情书的第二天,我们从校门开始,跟随在三三两两放学的同学身后,一路不紧不慢地走。这样走着走着,我们同时走到了回家必经的这条小道。之后谁也没有多说一句,只是继续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,继续向前走。
我走得稍微靠前一点,要跟晓弥交谈的话就需要回头。然而根本没有回头的必要,因为自那天起,我们连一句话也没有聊过。
这五天来,除了晓弥的歌声,我们之间发出的最大的声音,就是我因为突然吹来的一阵冷风而打的喷嚏的声音。
夕阳、水田、虫鸣,还有身后的晓弥,一天又一天,令放学之后的这段时间像一首被单曲循环的悠扬乐曲,单调却并不令人感到枯燥——甚至让我甘之如饴。
在夕阳还未褪尽之时,在路还未走到尽头之时,我已经走到家门口。
我停住脚步,望向晓弥。她侧过头,白皙的脸从黑色长发间滑出来,嘴角上扬,对我微微一笑,并没有别的多余动作。在我还没来得及向她挥手告别之际,她已经回过头,同时掏出白色的耳机线,戴进隐藏在黑发中的耳朵里,然后迈开脚步继续向前走了。
我呆立在家门前,看着晓弥令人怜爱的瘦弱身影变得越来越小,越来越模糊,直到最后,消失在水天相接的地方。最终我的视线里只剩下了天边那一朵朵淡淡的云,仿佛晓弥没有消失,只是变成了其中的一朵。
五天来,她还没有给我关于情书的回复。
晓弥是一个月前转学到我们这个乡下来的。
“我叫尹晓弥,尹,就是一个横折,再一横,长一点,再一横,短一点,然后一撇穿过去,那个尹。”在刚来到班上做自我介绍时,晓弥就这样边说边用手指在空中比划,“晓,是一个日字旁,一个饶字的右半边,弥,是一个弓字旁,一个尔字。”
她很认真地介绍,眼神里透着我从没见过的专注。介绍完后,她浅浅一笑,坐回我身旁——在伟大的班主任的安排下,她成为了我的同桌。
“她是看不起我们吧?城里来的人就了不起了?以为我们连字都不认识?”这是她这样自我介绍之后,班上同学的普遍反应。
但我在那一刻,只觉得这个穿着时髦的女孩是很认真地想要让大家记住她。
然而在她给同学们这样的第一印象后,加上她与众不同的打扮,很少有人找她搭话。
几天后,我发现,在课间休息时晓弥往往会戴上了一副白色耳机,静静地捧着一本书看。
这个举动,又被班里的人认定是一种城里人特有的傲慢。
我只感到这是一种落寞,就像我课间无聊地观察周围的人一样。渐渐的,我的视线在晓弥身上停留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。
不过仅仅是这样的话,我并不会去表白。美丽而神秘的长发美女——尹晓弥,在那时,对于情窦初开的我而言,是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存在。
直到某天下午,她的眼泪成为了我表白的契机。
她并不是被班上同学欺负了,这点我很肯定。因为我们这个地方很小,大家从小就互相认识,我知道每一个人的性情。大家虽然很是看不惯那种城里人的傲慢行为,但本质都很善良,并不会因为这样而产生欺负对方的想法。
那天下午,夕阳宛如之后每天我陪着晓弥放学时所见到的一般,壮烈而悠远。
我们这里并没有晚自习,所以那时早已过了放学的时间。班上的同学已经走干净了,而我因为有件东西忘在教室,必须折返回去拿。
还只是走到教室门边,我的视线便捕捉到在自己座位旁那熟悉的身影。
空旷的教室里,晓弥独坐在座位上,侧头望向窗外。夕阳沿着她的身体,细心用金线勾勒出一个美丽的剪影。
她也许还戴着耳机,并没有因为我的脚步声而转过头来。
我蹑手蹑脚地走进教室,既想避过她的视线,却又心痒痒地寻找着她的双眼。
我一步步靠近自己的座位,同时也是一步步靠近晓弥。而最终当我站到晓弥身边时,瞥见了她迷人的侧脸,和顺着脸颊流下的泪水。
那一刻,完美得像春分之日,太阳的光芒赶走了冰冷长夜,不偏不倚地直射在地球北回归线一般。而我的视线也如同太阳光,直射在她那一行泪上。
感觉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被重重地捏了一下,然后又被温柔地抚摸。
“尹……晓弥同学?”在片刻沉醉后,我终于还是想起自己要来取某样东西的任务,不得不出声提醒她。
“嗯?”她转过头,嘴唇微张,露出一丝惊讶,那表情倒比她平时的高冷态度来得温暖,而那双没来得及擦拭的泪眼,让我的心脏“嘣”的一声爆炸。
“啊,程杰同学。”说着,晓弥伸手擦了擦脸,试图恢复以往的淡定神情。
“我回来拿点东西。”我故作镇定地说。
“哦,好的。”
独自一人在教室里对着夕阳流泪,然后被一个笨蛋看到,这并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谓之“好的”。
那一刻,我头脑里充满了“我是笨蛋”这样的念头。因为如果不这样想,我怕自己立马会胡言乱语。
我迅速地坐回自己座位,避开晓弥的视线,寻找要拿的东西。
晓弥就在旁边,我能闻到她身上飘来的淡淡香味。
脸很烫,像发了烧。
我是笨蛋。
我夸张地翻着座位上的东西,既想快点找到,又不想这么快找到。我拿起书本和文具的时候,那些东西在手里的触感,都变得像是抚摸在晓弥的寸寸肌肤上的一般。耳朵变得灵敏,能听到风从窗外溜进教室的声音。
随后是晓弥的声音。
“程杰同学,你看到了吗?”
“看……看到什么?”
我是笨蛋。
“不,没有什么。你要找什么东西?需要我帮忙吗?”谢天谢地,晓弥没追问下去,而是转移了话题。
“不……不用,它就在,在,在……”我紧张地连说了三个“在”,同时翻着杂乱的课桌,却没看到要找的东西的存在。
我是笨蛋。
“在,在,在哪里?呵呵,哈哈哈……”晓弥学着我的结巴,然后在我耳边笑起来,声音清脆得不可思议。
“在,在这里。”我如蒙大赦一般,尴尬地从一堆教科书和参考书里抽出一本来,那是今天数学作业要写的练习册。
我仍然是笨蛋。
“恭喜。”说着,晓弥竟拍起手来。
“啊,谢谢。”我望向她,像狗听到主人的召唤那般自然。
跟她眼睛对上的一瞬间,我又一次不可救药地被那双泪眼吸了进去。
我是笨蛋,但我喜欢你,突然就喜欢得不得了,尹晓弥!
在这些话差点说出口的那一刻,我别过绯红的脸,头也不回地跑出教室。
这是爱情?还是保护欲?
那一晚我被各种思绪折磨得死去活来,晓弥的那双泪眼在脑海中挥之不去。
清晨,意识模糊的我,赫然发现书桌上,一封昨晚写成的笨蛋的情书就躺在那儿。
回头一想,整个过程,与其说是表白,不如说是探秘更好。因为她流泪的原因,来得太过神秘,让我想用这封情书来撬开探索的大门。
在学校,并没有什么轰动的场面出现,我是极其狼狈地避开所有同学的视线,将情书悄悄塞进她的课桌。
上课时,我又极其纠结地写了一张纸条给她。
“课桌里的信,我写的,请回家再拆开看。PS:请对别人保密。”
后面PS是多余的,因为在这间学校里,晓弥并没有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。
悄悄递给她时,我还担心字会不会太丑。至于她是怎样接过纸条,又是怎样看的,我不知道。那一整天,我压根儿就不敢往她那个方向看。
那天晚上,我幻想了数百种晓弥看情书时的表情,每一种都可爱得足够让我再表白一遍。可第二天来到学校,我鼓起勇气望向她时,发现她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落寞,只是不经意间,似乎在回避我的视线。
完蛋了,没希望了。
那一天,我从来没有那么沮丧过。
放学的时候,我知道我跟晓弥回家的方向是一致的,所以我像过去那样故意拖在很后边,避免跟她并肩同行。然而这一次,我发现晓弥也放慢了脚步,并且没有像往常那样独自听歌。而在走到那条没有旁人的田间小道时,她甚至刻意走到我身后。
后来几天,我们就像开头那样,默默地一起回家了。
我本以为自己足够伶牙俐齿,能在放学路上通过交谈跟她拉近关系,并问出情书的回复。但事实是,我们就这样一声不响地走,直到我先到家。然后我们相视一笑,并没有什么恩仇可泯,一天就这样结束。
这个过程会一天天地重复,直到高中结束吗?
我想多了,因为我是笨蛋。
表白之后第六天,也就是在那个夕阳下,晓弥向我翘起嘴角微笑后的第二天,教室里,我旁边的座位空空如也。
“同学们,我宣布一个消息,尹晓弥同学今天转学了。”班主任有气无力的语调,第一次敲击到我的心灵。
班上的同学在发出拖着长长尾音的一声“咦”之后,很快收拾起惊讶的表情,将学校的生活按部就班地开展下去。消失的晓弥,在这里不过像是一杯白开水里丢失的一滴不起眼的水滴而已。
但于我而言,简直难受得要死。
正好一个月,她转学过来,又转学离开。
如果中二一点来说,我会觉得她就是上帝派来促使我成长的天使。在这一个月里,让我经历了一段感情之后变得成熟。
但现实是,我觉得自己更像笨蛋了。
晓弥离开后,我将自己座位里里外外翻了个遍,又悄悄将原本属于晓弥的座位里里外外翻了个遍,幻想着能找到晓弥留给我的关于情书的回复也好,关于她转学的原因也好的只言片语。
可是找了好多天也没找到。
最终我明白了一点,能解释这一切的只有一条。
——没错,我是笨蛋。
那之后,校园生活,乃至出了社会以后的生活,都如潺潺流水,将我带到不知名的前方。
过往的那双泪眼也好,那微微翘起的嘴角也好,都像是天边浸润在霞光中的云。我对着它们微笑,好像它们会有所回应似的,然后我轻轻地走,它们如影随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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